同情

夜依舊漫長，17床的鼾聲依舊那麽響亮。淩晨時分的婦科一病區走廊裏，倪虹依舊在漫無目的地游蕩。

晚飯後不久，劉守成就被打發回家了。清腸運動已經結束，後面也沒啥事可幹，與其兩個人都在病房裏熬著，不如保存實力去迎接明天的戰鬥。

“今晚又出來了？”值夜班的還是昨晚的那位護工，“你沒去找主管醫生調換病房？”

“再忍忍吧，人家又不是故意的！生理原因，誰也沒有辦法。”相比昨晚的煩躁和憤懣，現在的倪虹已經能夠平心靜氣，“只是一個簡單的刮宮手術，她應該很快就出院了吧？”

“還不考慮一下我們的服務嗎？”護工微笑著征詢道。

一說起這個話題，倪虹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個便宜老公，一想起下午那通雞同鴨講的無效溝通，倪虹就感到一陣莫名的心塞和煩躁。

“人民醫院有專門的護工團隊，微創手術的全程服務才480元。”倪虹剛試探著說了個開頭，劉守成就像被招惹到的河豚一樣，立即紮煞著豎起了全身的刺：

“你什麽意思？感情我那一周的假白請了？你不想用我來陪床，直接明說我走就是，還去請什麽護工？”

倪虹知道他是屬貔貅的，幹什麽事千萬別提錢，要不然就真跟你急眼。結婚這麽多年，一直是倪虹在未雨綢繆地規劃設計；在全民奔小康的路上，也一直是倪虹在生拉硬拽地拖著他前行。一輩子摳摳索索的，就沒見他大大方方地給老婆孩子買個像樣的禮物。

女兒曾經非常無奈地問過倪虹，到底是看上了劉守成的哪一點，讓這段寡淡的婚姻能堅持走到今天。倪虹無比悵然地嘆了一口氣，然後非常認真地回答了一句話：因為他有識人的眼光。

當年父母僅憑那幾畝地的微薄產出，捉襟見肘地供著三個孩子上學，家裏一度窮得連個遮雨的屋頂都沒有。很多男人見狀都嚇得有多遠躲多遠，只有劉守成心滿意足地把她娶回了家。

關於這一點，倪虹永遠都忘不了！在自己還是一粒沙的時候，他就把她當成了埋藏在沙裏的那一粒珍珠。也許，這種起於微末的相識，就是這段婚姻最大的粘合劑吧。

“護工的護理費能納入醫保報銷嗎？”倪虹在那位護工的身邊坐了下來。

“不能吧，這屬於病人的自願行為，應該是費用自付。”護工見她實在沒有要預約的意思，就興致缺缺地進病房服務去了。

480元，一件衣服的錢，價格真的很實惠。若是倪虹真心想要做服務，就是十個劉守成也攔不住。這麽多年扔在美容院裏保養身體的錢，足夠讓那個守財奴哭暈在廁所無數次。問題是自己也覺得似乎沒那個必要，那就順水推舟尊重劉守成的意思吧，只要他自己不覺得在醫院陪床累就行。

倪虹現在已經處於絕對禁食狀態，既不能吃也不能喝，就靠一口仙氣神活著。雖然病區裏看不到新升的太陽，但大廳裏逐漸忙碌的身影，卻在提示著新的一天的開始。

難得有共同出鏡的機會，倪虹和劉守成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，無聊地擺出各種姿勢自拍著：“下午手術過程中，醫生端著切下來的東西，出來找家屬確認的時候，你一定要多拍幾張照片，幫我記錄下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。我的子宮，從此將不再屬於我！我將不再是個完整的女人了！”倪虹忍不住發出絕望的悲鳴。

醫生一大早剛上班，就通知17床去辦理出院手續，興沖沖去護士站結算費用時，卻被告知老家那邊的新農合連不上網。兩口子拿著打印出來的每日清單，愁眉苦臉地再次回到了病房。

“這是怎麽啦？今天終於能出院了，不是應該高興嗎？”大姐關心地問道。

“醫院說，我家那邊連不上網，沒法用新農合結算，要求先由個人全額墊付住院費用。至於以後能不能報銷，讓我們回保險所屬地去咨詢辦理。僅僅四晚就花了一萬二，這麽多錢如果報不了的話，我們的負擔得有多重啊？咱就一小老百姓，出來掙點錢容易嗎？”17床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上，再也沒有了當初那股大姐大的氣勢。

左一個右一個地電話打過去，東北那邊終於能連上網了。可沒等高興幾分鐘，兩人就被當頭一棒打蒙了，辦理新農合的異地轉移支付，必須要有住院所在地的暫住證。兩人一下子傻眼了，現在去補辦暫住證，時間上還來得及嗎？

萬般無奈之下，17床只得自己墊付了全部醫藥費。兩人搬家似的拎著大包小包，神色黯然地退出了6號病房。病房裏的氣氛一度非常壓抑，但事已至此，大家也只能為他們掬一把同情淚。歷經輪回投胎在人世間，誰不是在努力地活著？但願每個人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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